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造一个新世界

托马斯·赫赛豪恩
Thomas Hirschhorn

129人死在喷射飞机中!,安迪·沃霍尔,1962年

1978年5月托马斯·赫赛豪恩(Thomas Hirschhorn)参观了苏黎世艺术馆的“安迪·沃霍尔”展览,托马斯·赫赛豪恩(Thomas Hirschhorn)称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件作品后感到被立即牵动。其中安迪·沃霍尔的《129人死在喷射飞机中!》(129 Die in Jet!)让他感到震动,这件作品截取了纽约镜报1962年6月4日的封面,在当时法航707的失事,是当时世界上最严重的空难,而《129人死在喷射飞机中!》(129 Die in Jet!)仅仅是安迪·沃霍尔的一个死亡描述,这件作品呈现出了无用和绝对的感觉,这让赫赛豪恩意识到了:做很大的事情并不意味着它是很重要的。
1957年出生于瑞士伯尔尼的托马斯·赫赛豪恩(Thomas Hirschhorn)于80年代在巴黎工作,他曾是“Grapus”平面设计组的一员,这个小组主要关注政治和文化,大多使用广告语和海报在街上即兴创作。当赫赛豪恩离开“Grapus”后,他创作了令人熟知的超饱和式的作品风格,他喜爱使用普通材料,如纸板,铝箔,胶带,保鲜膜等,他说他选用日常材料作为“政治”,而且只使用“普遍,经济,包容不具任何价值的材料”。

太多了太多了/比利时/2010

赫赛豪恩于2000年获得了杜尚奖,他的作品通过巨大的规模将传统的白色立方体空间转变为吸收环境。通过积极的观众吸引技术,利用廉价材料的低技术结构,以DIY时尚的方式引发想象性攻击。

重塑/中国/2018

2018年11月托马斯·赫赛豪恩(Thomas Hirschhorn)首次在中国的举办展览《重塑》。他通过一个月时间和本地工作人员合作,将位于上海的明美术馆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废墟。展览中挂有两条横幅,一条引自毛主席:“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造一个新世界。”另一则引自安东尼·葛兰西(Antonio Gramsci):“毁坏是困难的,的确,它和创造一样困难。”当你正对这些话语产生疑虑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本固有的美术馆形象已被艺术家改造出新生,在这里,展览空间不再是炫耀艺术家作品的场所,展览空间被扩展成另外一种公共场所,这里有被规划好的公共工作室,廉价的创作材料,被胶布包裹的沙发,椅子,你可以进入这里,完成自己的创造,也可以来这里闲逛甚至睡觉。而艺术家是如何达成这些目的的呢?——门票免费,而这个看起来有些庸俗的事情却是艺术家“政治性”选择。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2014年,艺术家在巴黎的东京宫展览厅尝试的这一举措,将常年以门票为一部分盈利的东京宫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场所。而门票免费又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观众身份的转化,观众不再是以往的消费者,而赫赛豪恩认为他们也不是所谓的“艺术参与者”,赫赛豪恩提出了“存在与生产”的概念,他提供一些东西,而我们给予另外的东西(时间/生产)。这是一场交流,对话,对抗,联系。这唤起了博伊斯的艺术观念,每个人都是一个主体,艺术应致力于创造新的人类。


葛兰西纪念碑/纽约/2013

 
这种方式的运用在他的“纪念碑”系列作品中尤为突出,赫赛豪恩创造的“纪念碑”不再是我们印象中的雕塑形象。他先后完成了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 斯宾诺莎(Baruch de Spinoza)、 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葛兰西(Antonio Gramsci)的纪念碑。在《葛兰西(Antonio Gramsci)纪念碑》中,他为意大利政治理论家和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Antonio Gramsci 1891-1937)创造纪念碑,赫赛豪恩通过室外凉亭的形式建造,这里包括展览空间,图书馆,剧院,酒吧,工作室等,里面也包括出版物工作室,计算机室,广播室,所有这些,都是通过廉价材料完成的。当地的居民进入这里闲聊,演讲,分享观点,于是“纪念碑”不再发生于眼睛中,而塑造于头脑中。
当你看到社区的孩子在计算机室不是在学习而是在打游戏时,也许你会失望,而这种自然的呈现却促成了积极的交流。如同葛兰西说的’每个人都是知识分子’时,他的观点并不是说我们都有智慧,但每个人都有能力利用思想的力量。

永恒火焰/法国/2014

抵抗水晶/54届威尼斯双年展/2011

如果你通图片观看赫赛豪恩的作品,你会发现两点,一点是如上文所说,在每张图片中,人的在场是必不可少的,另一点则是,除了图片中作品本身的材料极其廉价外,艺术家公布的展览图片本身质量也都极其廉价,就如同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摄影技巧的游客所拍摄出的画面一样。这和大多数主流的当代作品模式相反(精心的构图与后期),这一结果除了艺术家直面“真实”的自信心外,还是他独特艺术观所决定的,在作品“像素”和“拼贴”系列中这种决定被强调。

“像素”和“拼贴”系列使用了大量的血腥敏感的画面,这些画面被打上马赛克,放大,印在廉价的广告布上,不经任何装裱贴在墙上。相同的,除了制作质量廉价外,内容本身也不经过多设计。赫赛豪恩说:“这些图像 – 因为它们是由目击者拍摄的 – 没有摄影质量。这让我很感兴趣。这证实了在紧急情况下,“质量”的标准是没有必要的。我一直相信“质量=不,能量=是”。除了对图像的记录欲望外,没有美学方法。面对不可估量的问题,质量问题显得微不足道。不需要摄影师。大多数图像都是用小型相机,智能手机拍摄的。它们符合我们看待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即时”和“一无所有”并使其“公开”的方式。这些图像质量的不相关性是对“嵌入式”新闻摄影和新闻的隐含批判。”
这些被扩大的图片都被打上了马赛克,你可以注意到这些马赛克往往处于画面中心,通过对焦点的破坏,你无法从中心获得太多信息,而只能通过边缘的线索得到指示,赫赛豪恩称:如何决定某个区域被像素化是一个“政治性”的决定,通过像素化的隐藏,那些被遮盖的信息通过像素显示了“真相”;图片难以替代肉眼所看到的一切,没有人有能力告诉我们我们应该看些什么;而像素化的另一个优点便是呈现抽象的画面,通过抽象的形式进入现实世界;像素化又是什么可以被看,什么不可以之间的道德仲裁,他是那些最不堪入目的审查结果;最后通过像素化的处理,这些图像被合法,完成了他保护自身的暴露;像素化也看起来已经替代了“真实性”的作用,当一个东西被像素化,那么他就意味着“通过权威的认可”。这个东西象征着好的,正义的,允许的,建立出了一种共识形象。这意味着它容易被操纵。
 

图片:2011年“海豹突击队”杀害本·拉登期间华盛顿的“情境室”。

一个例子是本·拉登的“海豹突击队”,在2011年艺术家拒绝接受在华盛顿热烈讨论的图片形象作为本拉登被击杀的图像代表,他认为这种“事实”成为了其他的东西,这种“真实”不是现实,虽然他让观众免受暴行,但是他也消除了人的敏感性。与那些暴力的图片相比,这种人工过滤完成了更隐秘的暴力。

圣托马斯的怀疑/卡拉瓦乔/1601-1602

为了唤起“真实”他认为需要做一些违背常规的事情,所以这也是艺术家认为为什么看到身体被破坏的图像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理由之一。“突破创造的事情,超越习惯的事情。对一种形式的肯定,这种形式想要超越论证而达到其非独家观众。形式必须是强大的,批判的,不可摧毁的,超越任何东西。

触摸真实/视频/2012

早在2012年艺术家就通过作品《触摸真实》展示了这一概念,这是一个录像作品,内容仅仅是艺术家通过手指在平板电脑中浏览血腥图片。我们看指尖在触摸屏上滚动照片。照片是尸体和屠杀; 战争,暴力和肢解的场景; 尸体被烧毁和撕碎。我们看到头被吹散; 肌肉,内脏和脑部的一些东西。我们在报纸上找不到这样的图像,但可以通过互联网访问。手指抚摸屏幕,停下来放大以获得更多细节,然后继续前进。但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动机。手指显示出了关心,有意义,或者是完全相反?

拼贴真相/2015

拼贴技术也是赫赛豪恩的创作基础,除了图像的拼贴,在三维工作中也是如此。“拼贴是最简单,最快速,最容易的方式。”赫赛豪恩:“我认为生活也是一场拼贴,可能有间隙,断裂,或是胶水,你需要把东西放在一起。”虽然拼贴有时显得不完美,但是拼贴能直接将原有的形象进行打破,与现实世界共同创作一个新世界。在很多二维拼贴作品中赫赛豪恩将时尚杂志图像和战争或是血腥场景进行组合。这些画面使人怀疑消费社会创造出的“自由”和“真实”世界的样貌。

在工作中赫赛豪恩同样喜爱绘画和写作等形式,他认为绘画=决定,绘画不是解释,而是沟通,绘画是一种肯定和解放行为,投射自己。而写作则是一个简单而引人入胜的手势,因为“艺术家作品”的基础促成了他写作的完成。他说:“我写作是因为我可以写 – 就像每个人都可以 – 我想以平等的方式写作 – 这意味着:我用我的话写作!我写作是因为我想澄清事情,我想澄清一些事情 – 首先是我自己。做“艺术家写作”可以帮助我更准确地计算出我想要或想要做的事情。”
即使如此,大多数人仍旧难以接受这是艺术,面对批评,赫赛豪恩说:“自从我开始参展以来,我的作品总是要经得起比其他艺术家的作品更多而且并不值得的批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明白有一种批评体系往往与我的工作和我的立场无关。这个系统有时看起来太愚蠢或太残忍。人们可以放弃面对它。或者可以决定:我会坚持这一点,因为它只是一个系统。我会坚持下去,因为对我来说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我的工作和我的立场。我知道——作为绝对的先决条件——我的工作中有错误和欠缺。但是我最关心的不是一件没有错误或者没有缺失的作品,我想做一件错误和缺失都不重要的艺术品。我想做一件比错误和缺陷更强大的工作。”
“我理解艺术是一项使命,是一项超越成功超越失败的任务。从艺术中的“成功”或“失败”的角度来思考是没有意义的,艺术可以是一种不起作用的体验,这种体验可以是行不通的。”
此外安迪·沃霍尔的一句:“Don’t cry – work”也激励了赫赛豪恩:“我明白艺术总是行动。这意味着不要否认自己的激情,希望和梦想。创造某种东西意味着冒险。承担风险,享受工作的乐趣,积极向上,是制作艺术的先决条件。只有积极,才能创造出来自我自己的东西。我想要积极,即使是消极的。”
安迪·沃霍尔同样启示他,只有你“同意”,否则不能改变现实。在安迪·沃霍尔的作品中存在着一种现实的损失,正是这种损失在他的作品中创造了一种新的真实。安迪·沃霍尔“同意”社会和经济的现实。他“同意”消费社会。安迪·沃霍尔是协议艺术家,“同意”意味着将自己与现实面对面。“同意”是可能接受或拒绝的条件,赫赛豪恩明白只有在人们“同意”的情况下才能改变一些事情。但是“同意”并不意味着批准一切,“同意”仅仅作为达成协议的潜在条件。